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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孤独症患者

许久未和你们打招呼,因为我在秘密地筹划着一桩逃离——逃离在北京园子里固化了的圈子和生活,逃向一个个遥远而偏僻的地方,在陌生的床铺上醒来,走向陌生的人群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如你所想——我开始写字,是因为我已然到达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了。并且,正躺在陌生的床单上敲字。

在这几年的飘来飘去中,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各地的酒店,在装潢布置上,都有些极其相似的地方——当然这也许是个自我封闭的论断:如果缺失了这些特征,便不会被我归入“酒店”一列——比如标准间,两张床的距离一定是四分之三米左右,并且无论哪张床都不会贴着墙放置;床上一定铺着洁白的被单,床脚处横搭一块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金黄织物,大概是为了避免被误认为病床的尴尬;电视一定扁扁地钉在墙上,遥控器轻飘飘的,摁起来手感很差;窗帘一定由两层不同布料组成,靠近屋内的那一层厚厚重重地垂在地上;浴室的玻璃门背后一定有个搭着浴巾的金属横杠,通常塑胶防滑垫就在它附近的地面上。所以,尽管是全新的城市,我仍然能熟练而迅速地完成如下动作:刷开房门,插卡取电,把拉杆箱放在进门不远的矮桌下,把双肩包在靠内的椅子上拉开,从上层掏出水杯丢在小茶桌上,眼药水塞在枕头下,充电器摁在床头的插座上;再从下层取出洗漱包放在水台边上,在毛巾架上搭满自己的毛巾,最后解开塑料袋拿出拖鞋放在床边。如果带了枕头可能要稍微麻烦一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酒店会提供多少个以及什么样的枕头,将它们和自己的玩意搭配成一套舒舒服服的组合是件颇费脑筋的事——好在,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已经谈不上陌生,亦谈不上恼人。我有条不紊地完成这一切,像一只被提前烧好了程序的机器娃娃。

不过,有一件事情确是我无法把握的——我将其称之为“酒店孤独症”。

并不是每一场旅行都能有幸被陪伴,并不是每一次陪伴都能有幸降落到我身上——总之,独自居住的机会,就这么异乎寻常地多起来。而我始终无法轻松——在人群中会害怕媚俗,独自一人时又担心消沉——总之,我无法平衡又无法安歇。具体到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找点事做。

做什么好呢?看球吧。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盯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傻兮兮的。看到打门和进球也会猛地激动一下,但也没什么人可以欢呼的,于是就继续静静地看。洗了一个澡,头发湿漉漉地倚在床边玩会手机,看完了所有消息推送,之后手指就只好空空地在屏幕上扫来扫去了。拖了电脑来看文献,看着看着又有些犯困,回过神来之后也不知道刚刚看进去了什么。一切事情都被尝试过了,而时间却漫长得可怕,而睡眠却迟迟不肯降临。

而今晚的情况要更糟一些——楼梯口来了新的住客,一时间各种吵闹充斥了走廊:小孩子的嬉闹声,大人的呵斥声,夸踏夸踏的拖鞋声,非常非常闹心。在脑子爆炸之前,走出去让她们安静下来,心里面暴躁无比,敲门后说话的声音却异常温柔和善。

哦,门扇大开着,是一个老婆婆和两个小女孩。两人在一张床上相对站着……她们那么可爱……甚至还梳着小辫子,穿着粉红的衣裙。噢,这简直是《闪灵》呢。大雪封山的酒店,孤零零住在其中的作家三口,古老邪恶的传说,曾经的看门人就是在这样漫长而严酷的动机砍死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而传说的恶灵却在耳旁絮絮低语,细小的故事却在日常生活的底部暗暗溜走。

——好了,好了,是时候止住胡思乱想了,继续看球吧,刚刚不是才漏掉了伊瓜因的一个进球么~~~

——而那些在基督山下卖力奔跑着的家伙们,才不会知道,他们是被些怎样的家伙注视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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