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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重返的故事

十月的第一天,我回到实验室了。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看起来真好:贴着JFK标签的木条箱占了走廊的一半,实验室里70分贝的噪声仍然不分白天黑夜地嗡嗡作响,工作台上,烙铁、焊锡、镊子、剥线钳和之前做好的线丢在一起,没有丝毫整洁的意思,也没有比从前更乱。我又回来了。

第二天阳光很好,便带着kindle到紫操上晒太阳。草坪上跑着些踢足球的家伙,我选了个靠近跑道的位置坐下,看书。周围的家伙来来去去,他们谈论着旅途的不易,来到此地的兴奋,并互相交换对接下来行程的意见。先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他的女儿,然后是五六个背着小包的青年男女,再然后是个不说话的瘦瘦的男生。时间一久我不再维持盘腿而坐的姿势,伸开腿,蜷起腿,趴着,到最后干脆放弃看书,仰着脸懒洋洋地晒太阳,像一块肉排,躺在只开了上层热风的烤箱里,翻翻身,一会烤烤A面,一会烤烤B面。叮,时间到了,好了,可以去吃饭了。

十月的一项重要事务是社团招新。被小朋友们拉过去站了一天街,大力吆喝,发传单。招新的次数多了,只消看一看便知道来者是否有意加入,便也不再像往年那样火急火燎苦大仇深,反而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

我想十月以及之后这个学期的生活大概就会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了:上课,做实验,出门看戏,和有趣的家伙们聊天。但与此同时我也在做计划:我把没去过的全国文保城市列出来,按照距离的远近依次排列,我要一项一项完成它们。

所以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就到了保定。按照计划的路线,从火车站走到直隶审判厅,穿过人民医院和书画街走到保定天主教堂,听了一会电子琴演奏的管风琴乐曲,然后走到钟楼和大慈阁,默默地看完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被家人搀着还愿,然后走到直隶审判厅过完了大半个下午。我继续按照计划走到清河道署。

根据之前的资料,清河道署是最早是清代的地方政府行政机构,后成为军阀王占元公馆,抗战胜利后为国民党28军军部。它是全国保存较为完整的清代道台衙门,现为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我看到的却是一圈挂着“请勿靠近随时倒塌”的危墙,长草的房檐和挂了铁链的漆门,门后堆满了垃圾。“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掉了颜色,看起来和它背景的砖墙一样破旧。它由保定市人民政府立于1993年7月15日。

我又走向下一个目标:淮军公所。资料上说它是李鸿章为纪念淮军在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阵亡的“将士”而建的昭忠祠,并兼有安徽会馆之功能,并在李鸿章死后改为李鸿章祠堂。依然是危墙,不过比刚才高大了许多。我从墙上的两扇大铁门里走了进去,里面是一片土场,土场四周矮矮地趴着些平房,有红砖有青砖,并不都“有明显的江淮建筑风格”。再往前,一条狗喝住了我。

门口的墙后闪出一个老人:“哟,不能往里走了”。看看我,又说:“你是来玩的学生?”我说:“是。”然后我便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老人在这里看大门,雇主是文物局。“以前的淮军公所可气派了,李鸿章修的嘛!从这南边,到那北边,二三十亩地呢!”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也就是那些破得看不出样子的青砖平房有些清朝样子。后来朝代变了,香火也没了,一批学生娃子住进来,世面又乱了一阵,到后来又是文革,破四旧,房屋物事多半不复存焉,再后来又有人在空地上盖了房子,架了大锅,过几年又换成了晾衣杆子似的天线,买了车。老人讲得很轻快,嘴角有点微微的笑意,四周看着。半晌,他又说:“后来修路,扒城墙。你看那些看台,都是修在原来老城墙的墙基上的。”他指指对面的体育场。

又坐了一会,我起身作别。老人指指东边:往那边走走,可以看到正门,正门后面就是正殿,可气派哩。果然不假。

要在以前,我大概会拍更多的照片,问更多的问题,甚至会和红砖房里的那些人聊聊,然后查上好多资料,写一篇几千字的新闻稿什么的。但我只是沿着城墙慢慢地走着,看马路变宽,看河流淌过,看慢慢低下去的日光从前面直直地打过来。

十月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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