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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出逃的故事

在三月第一天刚开始的时候,我踏上清晨出发的火车,穿过八达岭,独自前往张家口。

当天夜晚住在堡子里。安顿好住宿后,我拎一只小袋子出门,在菜市场和巷子间闲逛。在小摊子上拣了三只橙子,花了两元钱。塑料袋滴滴溜溜地挂在手腕上,随着我的步子一摇一晃的。越往巷子里走,人反而越多了起来:刚刚下班的男男女女推着车子,车筐里放着西红柿和青菜,后座上放着娃娃,娃娃对着小摊上花花绿绿的糕饼目不转睛地看;挎着竹篮子的老妈妈大声讲价,做出些不满意的挑剔表情;男人们提溜着一提提莜面蒸笼,一边走一边聊着天,漫不经心地就没入一排排门扇里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越是靠近繁华市区的地方,见到的“韩式烤肉”“西餐牛排”乃至” “老重庆”“老陕人家”就越多,一点也见不到本地餐馆的影子;只有转到背街犄角旮旯的地方,才能看见红通通的熏肉铺和满是热腾腾蒸汽的莜面馆。光顾前者的男人往往会招呼老板切点肉带回家,而光顾后者的男人往往是三五个围了方桌坐一圈,要上几个酒和菜便可以红着脸吹上半天牛。然而我既无家可回,又无牛可吹,便踱进了一间门口挂着“肉饼”招牌的平房。

此时天刚刚黑,店里没什么人,靠墙的小凳上有个老婆婆,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围着围裙坐在门边的一只三脚凳上,粉红,胖,好像一只煮发的香肠。我四下一瞅,没见到菜单。老板娘说:“有韭菜饼和牛肉饼,你吃啥?韭菜饼汁水多,香。”我一听口水几乎要掉下来:“那还是牛肉饼吧,店门口的招牌不写着肉饼嘛。”

老板娘忽地起身走进厨房,不多时便传来铁锅里热油咯吱咯吱的声音。门口咔地扎下一辆自行车,一个男人一手提着菜一手抱着个梳小辫儿的女娃娃,跨过台阶走了进来。女娃娃身上背着粉色的小书包,一着地便四处跑,老婆婆有点慌着要起身,皱纹里全是笑。老板娘从厨房走到我桌前,哗地把盘子放下,圆圆的盘子中盛着圆圆的肉饼,中间被虚虚切开了个十字,皮薄馅厚。饼被煎得二面焦黄,凹凸着细密的小颗粒,被油浸的透亮——只怕是有些烫口!我努起嘴唇缩起舌头,咬下一小块到嘴里,啊呀呀呀——舌头一触到这饼皮便打了个激灵,不知道是鲜的还是烫的。再看盘子里,咬开的地方已流了一汪汁水。再一口,满是牛肉碎,让人嚯地眉开眼笑。这牛肉韧,耐嚼,甚至有点筋巴,同食堂里软趴趴的牛肉水饺完全不同——好像这牛肉在充沛的汁水又活了一通,一入口便“哧”地攻陷整个口腔。这牛肉饼使人光瞪眼睛吃,只是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循声望去,一个秃顶男人敞着外套晃了进来,一见到小女娃,便把手里东西放到一旁桌上,说着“叔叔抱”便伸过去。小女娃一扭身,跑了,落得后面人扑了个空,一屋人大笑。小女娃却注意到刚刚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跑去解开袋子抓了一把,原来是瓜子。老婆婆忙跑去拉住:“不许拿人家的东西。”秃顶男人只在一旁笑:“没事、没事!”小娃一急,拉住塑料袋的提手就跑,未想只拉住了一个,“哗啦”一声,一袋瓜子撒了半袋。众人都蹲下来捡瓜子,我也跑过去搭个手。老板娘边捡边训斥,小女娃的脸上慢慢沉下来,只是不哭。登时瓜子全都被捡了起来。她坐在一只矮凳上,抓起几颗慢慢地吃,脸上又有了高兴的样子。

一屋子人都坐下了,老板娘问我:“你是过来玩的大学生吧?”努力切换成了普通话,却是张家口味的。我说是。随后大家又七嘴八舌的问了哪里的学生,什么学校,哪里人,高考考了多少分等等。一屋子人的眼光也慢慢拢过来,老板娘牵着小女娃,说:“这个姐姐可厉害啦。”小女娃瞅过来,有点好奇又有点半信半疑,趁我应付其他人的问题时又瞅了好几眼。

老板娘说:“现在来这边的人少哩,等到五月份就多啦。”男人也说:“就是,都来参观这堡子里,文物古迹。五月份草原就好了,还有什么音乐节。”老板娘接过去:“北京来的人也不少哩。”

又聊了一阵,小女娃对我不那么怕了,跑过来靠着我的膝盖,把小拳头摁在我手心里,一松开掉出几粒瓜子。她一会又对我小袋上的花感兴趣了,玩个不停。我拿出一只橙子:“吃橙子不?”她两手抱过去,飞快地跑回老婆婆的膝弯里靠着,一双眼睛却还是瞅过来。

秃顶的男人走了,不多时我便也告别离开。悠回旅馆,洗完澡后便倚在床边,对着电视剥橙子。戏曲频道里放着不知哪版的《牡丹亭》,咿咿呀呀传来《皂罗袍》的歌声。开学半个月以来,又一次独自一人对着屏幕呆在这样小的空间里。

戏放完了,远处有狗的叫声。关灯睡下,梦里却出现了小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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