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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与火车

在安全的地方我往往容易感到瞌睡,比如房间,比如会议厅,比如实验室。然而我并不是一个嗜睡的人,睡眠和阅读一样,是多多益善、没有也不会伤及性命的东西,它们往往在我感到极度匮乏的时候降临,为我苍白无趣的生命带来些可能性的意味。

上一次入睡的时候,我还是在火车上。

在火车上我只会做两件事:睡眠和阅读。曾经我是会提笔的,但是旅行更多在于倾听与接受,而表达是会占用和影响这份感受的。从柏林到日内瓦,从日内瓦到苏黎世,从苏黎世到柏林,在这些地名的串联之间我总共读了十本书,全部关于旅行和欧洲。这种高速大概来自于非同寻常的认同感,词句背后的意义先于音韵被接受了,作者的思想在下一段到来前映射在脑中,于是书页便也像窗外的景物一般奔流不息。

当然,也许只是因为我在火车上呆得太久了。

在夜行的火车上被安排到了双人的座位,身边是一个穿厚重皮靴的男孩,年纪很轻,看了一会座椅背后的杂志便歪着脑袋睡着了。我也合上了眼睛,紧紧抱着书包,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可以长期维持的姿势。然而在二等车厢的座椅里这是不可能的,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把头靠在了座椅的夹缝中,夜里被震醒时猛然发现男孩的脸庞就在旁边。我看见了他浅色的头发,看见了他淡淡的睫毛和没有血色的嘴唇。在看清更多之前我便又睡着了,在某一次醒来之后忽然发现身边的座椅空了。我挪到他的座椅上继续睡觉,带着几丝遗憾的感觉。我们路过彼此的生活,在几个小时中只留下了几个敬语,便消失在天亮之前。如同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和山水。它们都可能被固定在明信片上并出现在我手中,但那是因为我无法亲近,更无法拥有罢了。

“我看见了他闪亮的眼睛,看见了他的双翼,看见那辆破旧的汽车喷射出熊熊的火焰,在路上不断燃烧,它穿过田野,横跨城市, 毁灭桥梁,烧干河流,疯狂地向西部奔驰。”

而我看见了什么呢?

绳索大街边的女人,脸上的皮肉干瘪地贴在颅骨上;coffee shop的棕色玻璃间坐着抽烟的年轻人,并不看向门外;大肚子的荷兰人,在旅馆的前一个转角处搂上了女人大笑着消失在街巷的灯火阑珊中。在一天之内我与这些人擦肩而过,与之有关的信息只存在于耳朵和眼睛之中。我并没有想到他们的生活正在一条与我多么不同的道路上飞驰,如果可能,我也希望与他们交换微笑和有趣的故事。然而即使我与千万人迎面走过,脸上满是饥渴发狂的交流欲望,他们仍与我无关。通向人心的路曲折且狭窄,大力挥舞大锤的结果,也仅仅是让出口的位置被多多照亮一点罢了。而这样的区域,是算不上安全地带的。

睡你的觉,读你的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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