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ll
2015-12-16
灰色的图案周期性地在走廊的墙上延伸,走廊尽头亦是灰色。
嗡嗡作响的机器轰鸣则来自稍远的地方,清洁女工拖着吸尘器慢慢地走出来,她的制服和鞋子也是灰色。她一脚踏了下去,门扇便整个被推倒、冲开了。无数年青的男男女女尖叫着从背后狂奔而出,像士兵举着枪冲过战场,尖利的警报声划破空气,而军官站在高处,像摇滚明星一样扭动着身躯,做出夸张的手势。哦,那些被阴影投过去的一双双虔诚的眼睛啊,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巨大的飞艇漂浮在坦克车的上方。
母亲都爱自己的宝贝,父亲也是。宝贝,大海对你来说或许是温暖的,天空或许是蓝的。但你们行走的地方,却只有漫天的灰土。一列列皮靴从尘土上踏过去,你想滑冰了。但恐惧却从冰刀后跟滋长起来,你从蓝色的游泳池中惊醒,你拼了命地挣扎,在血海中打出一层层浪花。
小的时候,飞机只是手里的玩具。滑梯、秋千、旋木都是游戏的一种,但你并不记得可曾从它们中获取过些许乐趣。你只是坐上去,滑下来,又走上去。对孩子来说,除自己之外的世界巨大无比,一只抽屉和一个游乐园具有同等的冒险乐趣。你拉开抽屉,在中间翻找出父辈的物品:一捆卷轴、一盒子弹、几只徽章什么的。你兴奋地把它们佩戴在身上,在不合体的制服上面。徽章上刻着小小的国旗,国旗却在你的眼睛里碎裂掉了,一片两片三四片,只剩下光秃秃的十字架,血从顶端留下来,渗入土地。
驶过隧道的火车是庞大而凶狠的造物,从逼仄的透气孔里伸出无数只手,每一根指头都指向面罩后的脸。相似的脸,大小不一却相似的脸,身体浸没在黑暗中列队前行,就像他们小时候被告知的那样,就像他们长大后一直在做的那样。
梦中是滔天的火光和被砸碎的桌椅,而醒来后却只有机械的言语,已知的言语,代表力量的言语,属于水面之上的言语。你想起了妈妈,你把头埋进抱枕里,当你作为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你就经常这么把头埋进妈妈的胸脯中。恐惧和温暖一并传来,你安全无比。
肥胖的女人和细小的绅士在舞池中央笨拙地旋转,音乐美丽无比,每个人的动作都轻柔而庄重,除了在一边的长凳上冷眼觑着的小孩子。小孩子永远不必做决定,小孩子永远坐在安静而安全的地方。他们跟着前一双脚慢慢地行走,走向温暖而潮湿的地方,走向柔软而舒适的地方,走向金属飞旋着的地方,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我需要一点糖,我需要一点创伤。我需要生者的注视,这样我便不再畏惧死亡。”
那金发的女孩一点点将男人的手指含在口中,一根,又一根。男人的手指温暖而粗糙,靠近鼻子的时候可以嗅到淡淡的体味。然而男人无动于衷,黑白的电视机将光线投射在他脸上,既缓慢又沉闷。
喔,沉闷么?那就打破窗户,摔碎电视机,让红酒瓶爆裂在雪白的墙上,让手腕渗出鲜血。你和她的身体绞缠在一起,温暖的、光滑的、柔软的女人的身体。她的私处鲜红又诱人,一转眼便伸出了尖利的毒牙。
——我不需要别人的拥抱,也不需要通过吸毒来安抚自己。我已知道我要大难临头,但别以为我什么都需要。对,不要以为我什么都需要——说到底,那只不过是墙上的砖——说到底,你只不过是墙上的砖。
在深夜的时候,你坐在黑暗里对着电视机,你有一只金属外壳的遥控器,和十三个垃圾频道可供选择。你失魂落魄地盯着变幻不定的荧光屏,眼睛里落满了空洞洞的光。就这么在沙发里穿过漫漫长夜,如同踩着大人的皮靴穿过悠长隧道的小小男孩。
你又看见了阳光下的奔跑,锤子被铁丝网固定成交叉的形状,泥水晃动着流过战壕,战壕的转角后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你走过去,轻轻地合上了一个人的眼睛。手指划过他僵硬的、凝固着血块的脸。
光明的话语从老少妇孺的口中吐出来,如一支交响乐般无坚不摧。又有人在敲门了,不过这次不是清洁女工。你昏昏沉沉地卧在躺椅里,不过是换了个地点而已,面对的还是同样的电视屏幕,以及从它中间投射出来的单调的光线。记得么?当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你曾经奔跑在阳光下的草原,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一只棕色的老鼠。而现在你发烧了,头肿的像只气球,而疼痛却在慢慢消失,像是羊毛衫下的老鼠,慢慢停止了活动,慢慢地在广阔的水域下沉。
——哦,我感到自己正在缓慢地变成一只盘根错节的怪物。
——怪物撕掉了皮肤,变成了一个军官,或是一个摇滚明星。
摇滚明星站在各色麦克后面,身后是熊熊的火焰。狂热的观众掀起波浪,蒸汽和烟气在堂顶盘旋不散,每个人都伸出手做着相同的手势,狂热地吼叫着相同的口号,又虔诚又充实。
山顶的绞刑架上,吊着三具微微晃动的尸体。
也许你早已过了那样的年纪,深味着肮脏的东西,在窄小的角落里捧着发皱的书,脑袋里飘过一千种“如果”。
墙砖上伸出一张嘶叫的面孔。
墙上一定一直有一扇门。
墙——
分
崩
离
析
孩子们从废墟里捡起牛奶瓶和酒,将墙砖堆码在一旁。其中的一个发现了一只袜子,凑在鼻子边嗅了一嗅,摇摇头,转身便又丢入了废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