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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秦记

我是为赴一个梦而来,然而梦中的那人终未现身,更未与我并肩走过覆满了茫茫大雪的街道。浮在水面上的句子去了又回,谁也没有提前旧事。最后的对话发生在装修一新的北站候车大厅,之后我摁灭手机,所有的语言和信号都在时速两百千米的狂奔中被风雪剥离殆尽。

你知道,我是在一片大雪中来到西安的。

按照计划,次日应当早起赶车,去参观兵马俑。沿途还有骊山—华清池—临潼博物馆—秦陵地宫—秦始皇陵,一天的时间太短,决计择其要者而观之。然而几日的大雪让城外一切旧事盘旋的故地都封冻为“不宜通行”。颇费了番周折,终于如愿抵达。个中的艰辛和震撼,不必说。唯独有些遗憾的是秦陵由于没有开挖,实际可观之景仅有丽山而已。而大概从十年前开始,丽山园又挂起了“皇陵神圣,禁止攀登”的牌子,好奇者如我,也只好一边脑补一边绕着山脚转,一路发现了几个洛阳铲打出来的盗洞,被雪半埋了洞口。

次日下午去碑林,在前两个展室里耗费了太多时间,及到玄秘塔碑前时阵脚便有点乱了,一室所藏的颜筋柳骨只是略略看过,到第四展室时被拓碑时淋漓的墨汁气勾得心魂不定,苏黄米蔡的书屏都只是一扫而过,其后的董其昌赵孟頫并一屋子的玄烨,则连一眼也轮不上了。天气偏又忽然变得极冷,手搁在外头一刻便僵得无法动弹,料是化雪兼以日落,便只好怏怏地把手揣在口袋里,单拿眼睛拂过一行行银钩铁画,心里却还惦记着第四展室的拓本们。颠来倒去踱了好几回,终于下定决心提脚返回。拎起那薄薄包装袋的时候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唉,终是墨香终敌不过肉疼。

而现在又是黄昏时分。想起高中老师讲鲁迅先生的“日暮里”因何有乡思之意,因为这个地名可作“洛阳”解。不过于我而言,洛阳却是同学的家乡,是想去而未能前往的地方,和乡思没有多少关系。几年前也是冬天,转完了开封几个较有名气的景点,漫步于龙亭外时,亦是这样的黄昏——微弱而懒散的日光铩羽之时,古城上面好像笼罩着很厚的云,直和地上的黄土烟气接为一体。当时心里装的是高考升学一类的事,被这厚重浑浊的黄昏勾得无限怅惘。这几年倒也机缘巧合,在冬日里跑了不少地方。开封,合肥,郑州,西安,头顶的天空依次更迭,而每每黄昏之时,我却总能想起莫名其妙的些前尘往事来。

有机会的话,倒真想再来来西安,来来陕西。可能我会因为仰慕,慢慢变成一个墓葬爱好者,继而在这片神秘的皇天后土上流连。但在此之前,一定要多读史。有了那些蹁跹的故事,这一木一石,才有无限生机的并趣味。

故事,故事。在照相术大行其道前的时代,到最后谁也记不起事物原本形貌,而附着其上的故事却像魂灵样腾跃而起,且挥之不散。而此次的西安之旅,我也说不清含有多少的想象成分。闭上眼睛,我便身处在一个活着的长安。

所以好生羡慕西安的同学。我所在的土地上没有多少故事飘荡,这样生养出来的子民对故事有种可怕的漠不关心。幼时我曾引以为豪,而大了,走了许多地方后却越来越惶恐——我所熟知的那些流窜于楼房格子里的口信,并不能成为我有别于其他土地上子民的标识。某种程度上这可能是好事——或许这会使我对这大千世界并悦纳之——毕竟冲突总在差别意识后产生。但作弊样的羞耻感却提醒我,故事比实在或许更为重要。毕竟,我还是一个被想象力驱动的幼稚家伙。

我是在一片大雪中离开郑州的,而归来时,又是雪花纷飞。北出站口地道里的打地铺的人数少了一些,广场上也没有把闪光的小玩意丢来丢去的商贩了,然而走上前同来往旅客搭讪的中年男子,还是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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