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分贝下的灵魂
2014-02-19
深夜,筋疲力尽地走出系馆,弯腰开车锁。抬头时,猛地发现橘红的灯光里,映出一片一片小小雪花的影子。将近十个小时没出过门了,怎料到园子里已是落雪的光景。一下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扶着车子,望着这暗红天空。
前一天,我也是同样的姿势,仰头看天。那夜月色极美。主楼后的树丛绿得阴森,总疑心是不是有风水的缘故。而此刻,绿的树,红的天,黄的月,均是晦暗不明的样子,不发出一丝声音。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最近几天总带着一脸没有数据的表情,连自己都觉得可厌。大概是整日同冷硬的机械和冷酷的方程式打交道,属于人的柔软感便渐渐退却了。于兴头上,竟不知饥馑。只要插上电源,开好制冷,那些仪器可以不知疲倦地工作好久。它们喧嚷,它们吞吐,它们纹丝不动。
机器开动的时候噪音是七十分贝,温度是二十三摄氏度。它们温热,它们活动,它们把同一口气吐纳呼吸。它们身为钢铁所成,尺寸精准,行为简单,稳定又沉默。与可靠感随之而来的是熟稔乃至亲近。我知道每一个螺钉的位置和规格,我清楚每一个阀门的方向和连通方式,我了解每一根线缆中奔跑的信息。我轻轻拨弄着它,一任铁的冰凉随机械的颤抖窜入指尖。
处在它们中间,我踮起脚尖超越一米六的身高,握紧钳子超越三十牛的握力,架起光纤超越可见光的视线。
然而我终有不可超出的柔软。在处理铜皮时割伤了手。之后使用无水乙醇时忽觉痛疼加剧,敲字时伤口已经红肿,突兀地在皮肤上鼓起。黑格尔曾说过一句颇为俏皮的话:没有人能够超出他的时代,正如没有人能够超出他的皮肤。所示于人,无非皮囊。流窜于世间的人们,须妥帖照看好这皮肤。树叶藤葛,毛草兽皮,抑或是棉麻短衫及长裙飘逸。蔽体之物被附加以身份、性别、年龄、思想等诸多意义。一旦委身于形状狞厉的机械之中,五光十色的意义便不复存在,柔软的本质也慢慢疏离。
而伤痛让人无可置疑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一场雪,一轮月,一道伤口。在我忙得无力审视自己的时候,生活就开始审视我了。而机械空间里的表里世界,都被繁杂的声响击穿与吸附,交织重叠。而雪与月相伴下的无边夜空,众多生物翕动声响的叠加,也比不过钢铁巨兽创造数据的过程中,导致的无数声响的迸发和裂变。
我的欣喜和忧愁由此而生。
《EVA》中,人类用亚当的残骸造出了EVA,用Lilith的肉体培养出了丽。唯的灵魂融入了初号机,于是它便脱离了兽与机械。残缺的人类渴求着生命之果,一步步抵达神所在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