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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去法国

cern

电车缓缓地在金黄色的球形建筑物前停下,旅客稀稀落落地走下车,四散开来。这个时候说夜很安静其实是不对的,鞋子声,轮胎声,还有电车在轨道上晃动发出的钢铁声,让路灯下的夜色丰富起来。我们在护栏前与友人作了今日的告别,转身夹紧了外套和背包,走入地图所指的一片茫茫中。

街边零零星星散着些汽车,巨大的装置掩在铁丝网后边,我想在白天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它们表面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来。除了这架装置外,视野里最高的东西大概是一个检查站,门和窗的位置发出些光来,在上下延伸开的公路中间,像高出水面的岩石样,硬邦邦的。护栏是白色的,由于偶尔过车的缘故是在一旁竖着的。我走过去,试图在脑海中勾画出它把公路切成两半的样子。

往后是更深的一片黑夜,稀稀落落的三两栋房屋过后,连人工的痕迹都很少了。北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紧紧扎扎地种着些玉米;南侧是一排树木,叶子小,硬。路灯的势力范围在这里似乎突然变小了,只在人行道上投射出一两人宽的黄的光来,让除此之外的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染上了黑黢黢的靛蓝色。冷气就从那两侧的蓝色中袭来,浸透外套,扎进皮肤,手臂和肚皮都像在擦着冰。所以我们不敢谈论寒冷,而是大笑着说出一些暖心的有力量的事情,比如汉堡夜里拖着音箱离开的街头歌手,板车的铁轮与路面摩擦发出响亮的声音;比如晚宴之后提着面包离开的外国青年,人们在与他擦身而过时脸上便不再有戒备的表情;比如为痛经的女孩炖鸡汤的大男生,在菜场留下了许多争执的言语。

然而在张开嘴的时候,我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热量正在从体内一点点散发出来。蓝色的冷气刺穿了我的肚皮,在五脏六腑间可耻地定居下来,在路到尽头的时候我便会孕育出污秽的喷着凉气的孽种。地图已经在手心里变得皱巴不堪。我们顺从地向右拐入了小路,我走在草木葳蕤的那一侧。快到酒店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水坑,在土地上显得亮晶晶的,好像盛满了月亮和星星。最后的一段路途被务实的话语填充,推门,上楼,掏出钥匙,进入房间,道声保重,关门时听见楼道里乒乒乓乓的脚步声。

那夜睡得极不踏实。头边放着一块微微暖的机械表,一小时后便迅速醒来睁大了眼查看时间,再一小时后又是如此。梦是纷乱无章的,我似乎在白色的无尽的走廊中穿行,又似乎同一伙人在装置和机器中摸索道路,又似乎在挤满了人的餐馆里听到厨房的高声叫嚷。浪漫的空气被远远地冻在了外面,至少是门窗划出的界限之外。黑夜完完全全地笼罩了白色被褥包裹下的小小躯体,而躯体本身却无知无觉。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是五点二十分。开门时门内外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裤,十分钟后他们便并肩踏入了沉沉的黑夜之中。这个时候说黑夜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路的下面泄露出了一线浅色的天光。我说,我们离黎明只剩半小时了。

冷气依旧在不断侵入,路灯依旧只能照亮一小片地面,上下延伸的公路上依旧车辆稀少。我们走过岔路口,经过玉米地,穿过检查站,回到和友人道别的地方,没有光的玻璃后面却传出了摇滚乐的声音。四个青年从球型建筑物的方向走来,大声地谈论着什么。我们与他们交换了硬币,抬头便看见了轨道上静止不动的电车,司机从街道的另一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向我们比了个向前的手势。

这个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下,属于日内瓦的那一半天空已经是浅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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